岱庙里的明清官窑瓷器的被盗与追回 

40年代初山东省泰安县城内岱庙被盗,盗走明清官窑瓷器十多件,流散在济南的文物市场,被北京古董商徐少山、张玉华买走。案发后,几费周折,终将失物追回,送岱庙收藏。其中详情,而今披露如下。 

徐少山在济南“拣漏” 

徐少山原在韵古斋给韩少慈当“瓷器把式”,40年代初帮韩少慈买了对宋钧窑洗子打了眼,辞柜不干,进了萃珍斋给黄同文当吃外股的伙计。萃珍斋出钱,徐少山去济南买货。

济南府有家老字号茹古斋古玩铺,这里看瓷器有眼力的是霍介秋。徐少山走进茹古斋看货,见一对明嘉靖官窑黄地青花带盖的葫芦瓶,约有16厘米高,葫芦瓶上绘的是葫芦,瓶和盖有鎏金链相连,釉色莹润,彩色柔和,造型颇似天然生长的葫芦。可是这对葫芦瓶摆在货格里不显眼处,徐少山心想:这样的好货,古玩铺的习惯是藏而不露,不上货格子。茹古斋这家老字号怎把嘉靖官窑器放在货格不明显处,跟一堆杂项文物为伍?!突然他明白了,八成儿是霍介秋把东西看错,不是看成是后挂黄彩,就看成是新货。他不动声色,来回走遛儿,从贷格子里挑选货。

徐少山从茹古斋的货格里挑出四件瓷器,其中有嘉靖葫芦瓶。他对霍介秋说:这四件东西是礼货,北京有位买主要给日本人送礼,托我给他寻觅。你作个价我搂货。霍介秋没细琢磨,葫芦瓶才作价五百块钱的中国联合准备银行的伪钞。

霍介秋为什么作价这样低?原来这件货是从济南有名的买卖旧货的王大脚手里买来的。王大脚从小市地摊上才花一百五十元就得到手,拿到茹古斋给霍介秋看。霍介秋没看好,认为是新出窑的仿制品,因为瓶里还有包装用的稻壳。王大脚则认定是后挂彩黄釉,放在茹古斋代给试销,三百元就可出手。

这对明嘉靖官窑黄地青花葫芦瓶被徐少山拣了漏,拿回北京琉璃厂萃珍斋给黄同文看,黄同文也鉴定不准。拿给萃珍斋的东家、写《古玩指南》的赵汝珍看。赵汝珍说徐少山的眼力好,是嘉靖官窑器,没错儿,不是后挂黄釉。当即出资两千元,自己留下收藏。东家从自己开的铺子里买货为什么还给这么多赚头?因为这是经营商业的规矩,又有吃外股的伙计,东家也要按行情收买货物。

徐少山很高兴,帮韩少慈买钧窑洗子看走了眼,在萃珍斋出外买来嘉靖官窑葫芦瓶受到赵汝珍的赞扬。他很快返回济南,将其它三件瓷器退了货,五百元的葫芦瓶钱交给了霍介秋。 

张玉华去泉城收购 

海王村蕉叶山房的少掌柜张玉华改变了老掌柜张莲肪的经营方向,把鉴别修理古琴的蕉叶山房变为鉴定经营古瓷的古玩铺。张玉华看官窑瓷器有眼力,对古琴不感兴趣,北京沦陷后,他经常去济南府买货,拿回北京卖给同行,行话叫“川货”。

1941年,张玉华来到济南府从王大脚手里买了一批乾隆官窑瓷器,其中有乾隆官窑粉彩藏草瓶两对,小瓶不高,约有16厘米左右,彩头不错,造型是模仿西藏喇嘛庙的佛前供器;乾隆官窑青花八宝(轮、螺、盖、伞、花、罐、鱼、肠)瓶两对;还有两对乾隆官窑绿地金龙瓶。价钱不高,具体价格,张玉华没透露。

回到北京,张玉华很高兴,约来韫玉斋经理范岐周、永誉斋经理李欣木先后看货。先卖给范岐周一对乾隆官窑粉彩藏草瓶,一对乾隆官窑青花八宝瓶,一对乾隆官窑绿地金龙瓶。三对乾隆官窑瓶才卖了三千六百元(在今天在台港拍卖五百万港币不算出奇)。范岐周转手卖给上海梁培是八千元中国联合淮备银行的伪币。不过一个月,张玉华又拿出和卖给范岐周同样的乾隆官窑瓶三对,卖给永誉斋经理李欣木.共卖了三千八百元。

琉璃厂古玩行人传出,济南府出现乾隆官窑瓷器几十件,价钱便宜,花四、五百元就能买一件。范岐周信以为真,坐飞机去一趟济南,和同行人一交往便知传出的消息离奇,全济南府也没有那么多乾隆官窑好瓷器。

范岐周从济南回来见到李欣木,李欣木告诉他张玉华卖给永誉斋的三对乾隆官窑瓷瓶,都已出售给天津同行,天津同行转卖给南京一位银行界人士。他们俩盘算张玉华这趟济南之行,起码赚了四、五千元。可是南京上海的买主趋向是买明清官窑瓷器,字画和青铜器的买主不多。

李欣木是山西人,心细,他对范岐周说:你去了济南一趟算是白去,张玉华从济南怎么弄来这么多乾隆官窑瓷器,不但成对,而且还一下子弄来两对同样的器皿。范岐周说:我在济南听说他是从王大脚手里买的,王大脚的门路广,什么人都交。李欣木说;这事不妙,咱们业已卖出去了,管不了那么许多。范岐周也觉这事奇巧,恐伯货的来路有说道。 

济南古玩商会会长来京 

1942年初,济南市古玩商会会长万恩普来京,向北京古玩商会会长崔耀庭述说山东泰安县城内岱庙失盗,一些文物被北京古董商买走的事,而今盗案侦破,准备追回赃物,前来说和,最好是私了,并要求崔耀庭协助处理好。

泰安岱庙建于西汉,历代皇帝到泰山封禅告祭,同时到岱庙祀泰山神。其殿宇雄伟,历代修葺,供泰山神。内有秦汉石刻、汉柏、唐槐、宋代壁画等古迹,收藏的明清官窑瓷器乃佛前供器。据记载,历代帝王中朝泰山谒岱庙次数最多的是西汉武帝和清高宗皇帝,汉武帝八次封泰山禅。清高宗乾隆皇帝十次谒祀岱庙登岱顶祀元君。因而岱庙供器中乾隆官窑瓷器多。

日伪统治山东时,伪省长唐仰杜同琉璃厂古董商有交往,他本人收藏字画、青铜器等文物。岱庙被盗是于1941年春节前发现的,收藏供器的房间前门贴有封条,上了锁,是从后宙户撬开进入室内,箱子原样放着,内藏之供器不见了。

泰山县长向唐仰杜报案,唐下令侦察破案追回赃物,返还岱庙。省警察厅很快破案并抓到盗贼、捉到销赃犯王大脚,王大脚供认不讳。山东省警察厅原打算通过济南市古玩商会和北京市古玩商会,私下了结此案。 

敬酒不吃吃罚酒古董商坐牢 

北京古玩商会会长崔耀庭、济南古玩商会会长万思普二人来到琉璃厂蕉叶山房,和张玉华谈了岱庙失盗之事,要他退回赃物私了此案,不必经官。

张玉华怒气冲冲,态度很硬,他说;“我是从济南古董商手里买来的,卖给北京的同行。这是有上家又有下家的买卖,我不是偷来的货,不犯法,让我退货,那是没门儿!”崔耀庭眼珠一瞪,说了声;“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拉起万恩普的手说:“咱们走!”

他们来到萃珍斋见到黄同文。黄同文的态度好些,他说:“崔二爷!万二爷!为我们柜上从济南买了嘉靖葫芦瓶的事操劳费心了!”说完一拱手,接着说:“这货让我卖给朝鲜银行董事长了,让人家退货可不大容易。再者这东西是明买明卖的,不犯法,我有营业执照,是正经买卖字号,怎能随便找买主去要求退货呢?!   

崔耀庭一听,心想:你黄同文比张玉华老练,会说话,但都认为不犯法,不给退货。故而他说:“同文!你不必跟我客气,我是会长,咱们行里出了事我应当管。你们这事儿可不小,惊动了山东省长。东西是岱庙的,还回岱庙是理所当然。咱们可都是中国人,岱庙是中国的名胜古迹,那里的神前供器是皇上家御赐的,有着考古和文化上的重大意义,万不可轻易让外国人得到手。”黄同文说;“我不做洋庄生意,没把葫芦瓶卖给外国人,就是卖给外国人也不犯法,咱们行里这样的事多了去了,商会是管不了的。”

崔耀庭被黄同文呛了两句,马上来了火,一拍桌子说;“万二爷!咱们管不了他们销赃的事,让他们进警察局说理去!”万思普和崔耀庭站起来要走,黄同文笑嘻嘻地说;“崔二爷您别生气,事有事在,您多包涵,我不会说话。”气氛缓和下来了,崔喝了会儿茶,聊了些别的才离去。

没过半个月,山东警察厅派人到北京警察局,联合将黄同文、张玉华带到北京警察局,先把他们关了起来,不过堂也不审理。三天过后,四名警察将他俩押解到济南府去了。 

人心似铁非似铁赃物追回 

黄同文、张玉华进了济南警察局,先收监入狱,吃窝头喝没油水的白菜汤,坐在牢里没人问。没过五天,黄同文受不了啦,向看监的打探:怎么把我带进来总不过堂审问?看监的不理他,让他慢慢等着。

一个星期过后才审理。张玉华、黄同文从未经过这种场面,一进大堂见左右站立持黑红棍的四名警察,堂上坐着二位警官,一名记录员。警官问话先用惊堂木拍桌子,他们没思想准备,吓了一跳。头一次过堂只问姓字名谁,核对案情即退厅。

张玉华、黄同文原是铁了心不退货,经过这么一拆腾,黄同文先告了饶,他觉得受不了这罪,整天吃不饱,圈在“笆篱子”里受不了(作者注;北京土话称坐牢为“蹲笆篱子”)。又想货也好退,东西在东家赵汝珍手里,要回来交了就算了。第二次过堂,黄同文便答应退货,在堂上签了字画了押。张玉华还不答应,原因是他卖出的货不好追回了。后来警察局答应帮助追回,张玉华才同意退货,当堂签了字。

黄同文、张玉华回到北京,经崔耀庭从中调停,韫玉斋派人去上海请梁培退货,很快处理妥。而永誉斋到天津去要求买主退货,人家已转手卖给南京某收藏家。几经周折,货才退齐,原物交济南警察局,转入岱庙收藏。事后,古董商中传说,唐仰杜将这批文物收为已有了。一些认识唐仰杜的人则说,唐仰杜虽然是汉奸,但岱庙里的东西他还不会公然据为已有。事实究竟如何,作者巳无从查考。

载于《古玩谈旧闻》